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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要搞杜李杜。也搞名著同人。神话,广义名著。

谨慎地唱你的颂歌【下】

前提见【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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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诺斯文明的辉煌常让爱好者忘记它的结局。公元前十六世纪左右,毁灭性的灾难忽然降临在如日中天的米诺斯王朝,克里特岛上的城市几乎同时消失——桑托林火山(或整个锡拉火山岛)的大爆发是最被接受的假说(你可以在前面的地图上看到这两个地方)。1967年,美国考古学家在克里特岛上发现了近62.5平方公里的火山灰,这显示公元前一千五百年左右,这里可能经历了人类有记录的历史上最大的火山喷发,威力甚至超过1815年的坦博拉火山。火山的破坏,由此引发的海啸和长达数十年的降温期,可能使米诺斯人丧失了对祭司影响自然的能力的信任,进而导致了文明最终的衰落。

Delphic还从《圣经》中找来相关的应证:以色列人出埃及时,“摩西擎起手中的神杖,向天空一伸,天空立刻变得一片乌黑,如同一块庞大无比的黑幕,严严实实罩在埃及的土地上......埃及人家全部伸手不见五指,寸步难行,陷入了沉沉的黑暗之海。”,直到法老放摩西和以色列人带着墓群离开。厄琉西斯密教也和俄耳普斯密教流露出的一些内容也可视作隐晦的暗示,“漫长的黑暗突然消失,光芒像滚烫的酒液一样漫过大地,所过处皆火。”不认可这个观点的人,则认为,火山喷发的时间被确认在前1700-1600年间,但公元前1415年,米诺斯文明才彻底地被迈锡尼文明取代,中间还有近两百年的时期。无论如何,火山的爆发确有介事,只是因为线形文字A仍未破译,人们并不能确定火山对米诺斯文明究竟造成怎样的影响。

而米诺斯人使用的“线性文字A”,也被迈锡尼人用来书写自己的语言,后来渐渐演变成迈锡尼的“线性文字B”。线形文字B后来由语言学天才英国建筑师麦克尔·文屈斯成功破译,霎时,青铜时代才有了声音。但线形文字A至今仍然无人能解,给米诺斯文明——辉煌建筑、人祭文化和突然的覆灭更添无限神秘。

 

“为什么在克里特岛,女祭司的地位仍然如此稳固?所有的一切几乎都被摧毁了。”

Delphic问我。即使隔着屏幕,我也能感觉到他这次比之前都更认真。

“宗教提供的都是希望。”我尽可能认真地回答他的每个问题,“在灾难后,女祭司们重新找到了什么希望供给她们的子民。”

“阿波罗负责神谕对吗?”Delphic忽然问我,我早已习惯他跳跃性的思维了。

“我从很久以前就觉得这很奇怪,”Delphic继续,“如果按荷马的诸神体系,阿波罗之前,所有掌握神谕的都是女神。按赫西俄德的也一样。但为什么到了阿波罗,就由他主持德尔斐了?”

“你是说这又是神话隐喻?”

“灵感第一。”Delphic说,“如果说女祭司创造这个形象来传递所谓神的旨意呢?”

“没必要呀,”我皱着眉头,努力地捋顺逻辑,“祭司们本来就在这么做。”

“除非,这件事之后,由她们来传递不够有说服力了?”

 我知道他的念头了,但这儿有个明显的漏洞,果然,我不需要开口,他自己就发现了。

“但是这样我们就得想办法让阿波罗和火山爆发扯上关系。如果真能扯上,那么就可以解释成,灾难过后人们认为火山才是真神,祭司们创造这个神的形象传递他的旨意,”

“但是阿波罗和火山没有一点关系。”我说。

“没有一点关系,”Delphic说,“比和月球山还没关系。”

他开了个关于登月的小玩笑,不过我们都能感到对方为思路中断感到沮丧。

“我太好奇了。”Delphic说,“我们只是在胡诌,但这是阿波罗——我没法儿不认真,我有时觉得他在督促我做这件事。”

“那也挺好。也许我在这里能找到更多灵感给你。”我想安慰他。

“你一直都在给我带来灵感。”他说。

我知道是他在安慰我。他说他也要去看点别的领域,不要让思路受限了。其实那时候我就隐隐感觉他对这件事太上心了,但是那时我没有阻拦他。那时我希望他开心。

 

真正开始让一切改变的是十多天后我们的又一场对话。

“我们弄错了。”一天,我忽然收到Delphic的一条信息, “我们完全找错方向了。”

这条信息让我莫名的紧张。Delphic已经很多天没有和我聊这方面的事了,我甚至告诉自己他可能已经放弃了这次创作,只是不敢贸然提起。

“啊,我们以为从一开始就不是‘对的’?我们也不需要‘对’,这是虚构创作,Del.....phic。”

我发现我还不知道他的名字,就像他也不知道我的。

“我们太关注‘有’什么了。”Delphic像是没有看到我的信息一样,“我们忽略了‘没有什么’。”

我还没反应过来,他就已经开始给我发刷屏的照片,我来不及细看,但依稀也可以看出每一张刷过去的照片都不是属于古希腊文明的,我往上拉对话框的进度条,这个小小的动作因为Delphic还在不断给我发照片而有点吃力。没错,这些照片里有苏美尔人的乌图、印度神话的苏利耶、埃及九柱神之首拉,北欧神话的苏尔、波斯人的密特拉,秘鲁的马丘比丘......太阳崇拜的缺席(或不明显,或晚近出现)确实是古希腊文明的特征,但是我从来没有这么对比过。但我不知道他要告诉我什么。

“你想说什么,你到底发现了什么?”我不敢猜测。

“也许毁灭米诺斯文明的不是火山,是太阳。”

我愣住了,不是因为这没有一点可能。我愣住是因为他居然,他甚至会去考虑这种可能性。或许有这种可能吧——瞬间是一切气化的高温?但也仅仅如此。——我竟然也在考虑这种可能性?这不应该。那种莫名的紧张又笼罩了我,忽然,我想到他只是在继续他的创作,为他的虚幻故事找灵感——那有何不可呢?紧张一扫而空,我的心被为他由衷地高兴重新占据。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我兴奋地回复他,“你太棒了,这是一个绝佳的切入点,你完全可以开始动笔了,不,你已经开始动笔了,是吗?”

“也许。”Delphic的回复却出人意料的冷淡。不祥的紧张感又升起,但我不愿意细究了。

“你能去一趟锡拉吗?”他忽然问。

“什么?”

我心头又是一紧。

“不,没什么。”好在Delphic很快恢复了他的温和,“虽然我确实有点好奇的东西,但是这太麻烦你了。”

“你最近到底在研究什么。”我好奇地问。他有一些瞒着我的发现,而且不少。我不知道Delphic这样的学习能力,在十几天里能阅读多少东西,学习是一件滚雪球的事。

但Delphic的回答仍然让我安心。

“我不会瞒着你的,我会把我的发现告诉你,我发誓。但我还需要时间。”

我没办法不注意到他没有提“我的创作”。他说的是,“我的发现”。

 

 

一个一次性电话号码打进来,我认出Delphic的声音,他说他要来找我。来克里特。我想说这不可能,但他没有给我时间拒绝。电话挂断了。

我很担心他。这是我在克里特岛的最后一个月,雨水逐渐充沛起来,而天气一天比一天冰凉,考古工作断断续续。我的心情和我看到的一切都不太快乐积极。在接到这个电话之前,我给Delphic打过几次电话。我没有直接问他的创作,我问一些我们平时会聊的话题,他的回答没有任何异样,如果要说有,就是他比我认识过的Delphic,天才般渊博而温和理智的Delphic还要更加理智,更加温和,更加——博学——但那种博学变了,不再是热情向外的,富有求知欲的,而是,就像一个图书馆,沉默地告诉你,他能解答你的一切问题。我觉得他变得陌生(这令我悲伤),但要说他疯了我得昧着点良心,除了一个细节,一切都很完美。有一次在挂断电话之前,我听到他小声地念了一串音节,不长,像个印欧语系的神名。我敢说我熟系希腊神话中的每一位神祇的名字,但这个名字绝不位列其中。

我没有告诉他我把这几个音节凭记忆拼凑着记录了下来。下雨的时候,我一个人在临时的铁皮屋里的时候,我发疯一样地,变换着一切可能性搜索这串音节的表意。但我没有成功,一次也没有。

然后他真的来了。我不知道自己怎么和其他人请的假,孤身一人沿着来时的路,到伊拉克利翁机场接他。我劝他不要来的时候已经晚了,他说他已经到达雅典。我不敢置信,他的父母和学校,难道就这样放他一个大一的学生自己来克里特岛上找自己从未见过面,连真实姓名都不知道的同性恋人?他只是很简单地告诉我,他把他们说服了。仅此而已。他甚至没有跟我解释。雷西姆农到伊拉克利翁大约3小时车程,我一路想出无数的问题问他,但我见到他的那一刻就把一切都忘了。

......我不知道怎样描述那一刻。直到我到了机场才发现我们没有对方的照片,我想问他他穿了什么,抬头的那瞬,一双眼睛遇见我,然后直直望进我的灵魂。直到现在我还在怀念这一刻。那一刻全世界都是空白的,无声的,最初的。

“这儿看起来快下雪了。”

这他和我见面说的第一句话。

 

我带他回伊琉瑟那,晚上10点的时候,Delphic在洗澡,我站在门阶上发愣。雪真的下了起来。

“要尽快到锡拉去。”我听见Delphic的声音。

“这是不可能的。告诉我你究竟在做什么?你说过会为我坦诚。”

“我会的。”Delphic说,“但我们要到锡拉去。我现在还不能够完全把握。”

“可以。你来说服我。”我说,“就像你说服你的父母老师那样。”

“不,我们不需要那样。”他说,但我没明白他的意思,“还有一个神话应该被证明是对的,这是我现在能告诉你的全部了。”

神话诠释学,我背对着他苦笑出声,说“还有哪一则也应该是对的?”

“米诺斯文明只遗留了两个神话。”

“阿里阿德涅的,还有.....?”我思考,“你要把宙斯和欧罗巴的故事也算上?化身白牛的宙斯将欧罗巴拐到克里特,与她生下了米诺斯国王。”

“不是,这严格来说不是‘米诺斯文明’传说,很明显,这是欧洲文明源于米诺斯文明的隐喻。”Delphic说,“再想想。它很有名,一代一代的人用它来暗示一些.....处境,这则神话被寓言重复套用了太多次,成了太多隐喻,谚语,让人遗忘他的起源。想想米诺斯迷宫。”

“......迷宫,米诺斯.....代达罗斯,”我说,“你说的是伊卡洛斯?”

 

代达罗斯是米诺斯国王的好友,有神的血统,是希腊第一巧匠。他设计建造了关押牛头怪兽的迷宫。但比他还要有名的,是他的儿子伊卡洛斯。这孩子从小喜欢站在他的身旁,用一双小手帮父亲劳动。长大后,父亲用蜡给儿子做了一对小羽翼。

“你要当心,”做父亲的叮嘱道,“必须在半空中飞行。”

“如果我飞得太高,会怎么样?”伊卡洛斯好奇。

“要是飞得太高,你就会靠近。太阳会点燃你的羽翼,焚烧你的身体。永远不要试图高飞,永远不要试图靠近太阳。”

代达罗斯一边说,一边把羽翼给儿子缚在他的双肩上,但他的手却在微微地发抖。

最后,他拥抱着儿子,还给了他一个鼓励的吻。两个人鼓起翅膀渐渐地升上了天空。开始时一切都很顺利。年轻的伊卡洛斯兴高采烈,他感到飞行很轻快,那样自由,不由得骄傲起来,把父亲的话抛在脑后。太阳是多么明亮温暖啊,他想,如果能离他更近就好了,于是,他操纵着羽翼朝高空飞去,可是惩罚也终于飞来了!太阳融化了封蜡,用蜡封在一起的羽毛开始松动。伊卡洛斯还没有发现,羽翼已经完全散开,燃起熊熊烈火,蜡的骨架迅速融化,顺着他的肩背狰狞地流淌。那不幸的孩子用两手在空中绝望地划动,绝无活命的可能!他一头栽落下去,万顷碧波把他淹没了。代达罗斯把那孩子葬在附近的岛屿,做父亲的把这岛命名为伊卡利亚。从此他远走西西里,终生不再返回曾被敬为座上宾的米诺斯王朝。

 

“米诺斯王朝缺乏的太阳崇拜。”Delphic说,“代达罗斯为什么终生不愿意回到繁荣友好的米诺斯?只是恨,还是经历了什么后,意识到这个文明迟早的覆灭?”

神话的结局是代达罗斯对米诺斯王朝怀恨在心,当米诺斯国王来西西里请这位老朋友回去的时候,代达罗斯让西西里公主趁给米诺斯国王添洗澡水的时候将他活活烫死。

 

我摇摇头,“这和我们到锡拉去有什么关系?”

“我认为我们能在那里找到证明这则神话中的一些内容的证据。还有更多。”

“你怎么知道能找到?”我从门边慢慢往里走,Delphic侧坐在梳妆台前的椅子上望着我。

“我是这么相信的。”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很平静,仿佛没意识到自己在说什么。

“好——”我吸了一口气,“找到又能怎样。米诺斯文明使用的是线型文字A,那是无解的。”

其实在开口的时刻我就猜到他的回答了,我们之间一次又一次的上演心有灵犀,只是有时我不愿承认自己猜到了怎样的回答。

“你猜到了,”Delphic望着我,摊开手。

“……告诉我那上面写了什么。”我说着。同时我又一次听到了我不愿承认的答案。

“我们是对的。”Delphic说。

“你听听你在说什么。”

 我和他一样平静。

这仿佛是一场无声的角力。

 

 他的脸像雕塑一样一动也不动。我继续说,我在房间里渡步,这里两个半月来第一次不是一个人。“你说米诺斯文明不是被火山毁灭的,当然可以,然后你说毁灭它的是太阳——这还不够,你还有什么?一堆神话隐喻这一切支撑着你一个人跑到这里来?”

“噢对了,因为你用了20天解开了200年来没人破译的线型A,只要有更多的泥板你就可以发誓这一切都是真的——所以我们要去锡拉,如果我不去,你来和我一起去是吗,去那里挖火山灰证明那是太阳的灰尘?”

“你已经完全走火入魔了,别这样,”不知道什么时候,我发现自己已经不知不觉说起英语,这是母语羞涩,我怕母语暴露出自己更多的情绪——那是什么情绪?恐惧?愤怒?悲伤?“你走火入魔到连最基本的东西都忘了,阿波罗最开始根本就不是太阳神,那是赫利俄斯!你想说什么?被创造出来的那个形象不是阿波罗,是赫利俄斯对吗?不可能!赫利俄斯的词源早就被追溯,他的起源根本早于你推定的时间线!”

我一步一步走近Delphic,声音越来越高,当我说到最后,不知是否是幻觉——Delphic的脸和镜中的脸重叠着——或许,也是我太想念往日时光了,我看见Delphic那张过分平静的脸有一丝松动,仿佛那个和我刚认识的热情好奇的男孩就在那丝裂痕下,我差一点就能抓住他了——

“停下吧,这些都是你的臆想啊!”

我朝他喊。

他表情的裂隙松动了更多,他的眼神像融化一般,变得迷茫柔软,他年轻的眉头轻轻动着。我不知道他到底研究到了怎样的地步,但他探索到的那些东西一定已经快将他压垮,千钧重,此刻就压在他那两道秀美的眉毛上——而他反常的坚定和冷静又是从哪里来,我不愿意猜测,我要他现在这个瞬间的样子。

“不,我太过分了,竟想把自己完全撇开……这是我们的臆想,”我感到怜惜把我从内一点一点敲碎,而Delphic是那么安静,仿佛能听见我碎裂的声音,我忍不住,试探地抚摸他的脸,“我收手了,你也应该收手。就当你是来我这里度个假,”

“These...”我环顾,示意他看,这简陋的小房间,可爱的台灯,刚被Delphic踩过的湿漉漉的拖鞋,还有木框的窗,窗外雪正落在古老的岛屿,“These, are true,(这些才是真的)”

然后我把额头贴在他的额头上,手指落在他的太阳穴,我听见狂风呼啸,是来自窗外的冬季,还是他的头脑?头脑,人类最自恋之处,人类自恋的根源,智慧和臆想,真理和疯狂。

“Not this(不是这些),”我轻声地说,“son.”

 

听到这句话,他忽然明显地颤抖起来。我看着镜子里的他,他轻轻地笑起来,然后越来越疯狂,他的眼角有泪沁出。他用手背把泪抹掉了,嘴唇翕动,要说些什么但出口如试炼般痛苦。

“不敢置信,不敢置信.....”

他说,我不明白他有什么不可置信的,好像是我让他疯了一样!不,是完全反过来的,是他让我快疯了!我害怕了,我松开他,忍不住往后退。

“你说得对,就是这样的.....”

“什么意思,Delphic,你说我说得对,你,你真的听进去了吗?”

“不,”Delphic摇摇头,他嘴角已经恢复了那种反常吻合的微笑,仿佛鼓励着我,“那后面一句。”

“什么.....”我想把目光从他的微笑上移开,我不想被他这么带着走,但我做不到。那微笑,就好像鼓励你说出一切困惑、愤怒、焦躁,同时承诺你只要你开口,一切都能得到解答。只要你跟着他的示意开口。

我忽然明白他是怎么说服他的父母和老师的了。

“那后面一句,你刚才说的。”

“These are true,”我扶着额头,喃喃地说。

“然后呢?”

“Not this...son.”

 

“你随口就说对了,难以置信,我想我们一直心有灵犀。”

“Not this sun,”Delphic说,

“不是这个太阳。”

 

 

第二天我们动身到锡拉岛去。那是周末,我带着陌生人离开,在雪地上留下两串脚印。他最终说服了我,但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我不想知道。

我来的时候是十月,那时天气是如此的干燥晴朗,天空中没有一丝云彩,以至于我从米洛斯渡海向克里特来时,曾能远远瞥见锡拉岛在海平面上绿宝石般的风姿。如今那儿莫名其妙的成了我的目的地,但风雪交加,我却望不见它了。

就在我品味着自己复杂的心绪时,Delphic已经成功说服了那位不愿载我们出航的船夫。我仍然不能相信我们的假说。Delphic,按我的理解,他假设了米诺斯文明因为缺乏太阳崇拜,作为人类最早的文明起源地之一,的确显著地缺乏明确太阳崇拜,这可以是它温和的气候导致的。伊卡洛斯的神话,如果是一个隐喻,可以说明当时人类对“太阳”的共性恐惧(而且这则神话中的太阳一直没有被赫利俄斯或阿波罗替代,以其本真面目出现),有部分米诺斯人因为各种原因认识到了“太阳”的恐怖,意识到米诺斯文明注定会因为缺乏对太阳的敬畏灭亡选择离开。另外,Delphic,不知道为什么执意将米诺斯被火山毁灭解释为被太阳毁灭。这是整个假说中最可笑的,只是,他说的“不是这个太阳”又是什么意思?远古有多个太阳?这倒是可以在一些类似九头太阳鸟或后羿射日的远东神话中得到证明,但我不确定这是不是Delphic暗示的意思。

米诺斯文明覆灭后,古希腊文明再次出现井喷式繁荣发展要到公元前八世纪,也就是我和Delphic一开始无心谈论时所指的“祭司创造太阳神”的时代。公元前八世纪的希腊,仿佛一夜之间,城邦开始建立,字母表兴盛,英雄和传说的诗歌传唱,人们开始演讲和研究几何。但这里的悖论是,如果是祭司塑造了阿波罗,用太阳崇拜来巩固被太阳毁灭后的人们对生活的希望,那么阿波罗自出现起就应该是太阳神。但是就像我昨晚反驳的一样,古希腊人的太阳神是赫利俄斯。直到公元前五世纪左右,阿波罗和赫利俄斯才发生混同。而赫利俄斯有相当清的词源学起源:Hλιος的本意就是太阳,赫利俄斯的起源不会早于字母表开始被使用的时候,字母表传入希腊,又是公元前八世纪的事。如果接受“日月神诞生”的神话隐喻,认为克里特岛的女祭司们在克里特文明覆灭后到前八世纪左右一直在陆续地塑造、完善阿波罗的形象,那么她们赋予了早期的阿波罗什么,来维持人民的信心?

最重要的是以上的一切都没有证据,有的只是猜测,除非Delphic真的解开了米诺斯人的线型文字A,并且从中得到了什么。我无法欺骗自己,我内心其实笃信Delphic拥有解开线型A的能力。我不相信的是线型A的内容真的如他暗示所说。

我们的心有灵犀让Delphic一路上没有与我说任何一句话,而是任由我在甲板上,让夹雪的海风清涤我的头脑。他平静得显得执意要到锡拉岛上去的人是我。他独自坐在船舱里,像一个被遗留的答案,就在那潘多拉魔盒之底。

我们到达了锡拉岛。没有人会在这种天气考古,但我们早就不在意这些了。我只有一个要求,就是我们两个必须一起走。Delphic也应允。我告诉他伊琉瑟那的女祭司墓在克里特主峰伊达山的山脚下,我们最应该找的是高山周边的洞穴,那是克里特人举行祭祀的地方。Delphic思索了一下,然后示意我跟着他走,他对自然环境的熟悉不是一个大一学生能做到的,我本来就不能明白自己为什么像受蛊惑一般来到这锡拉岛,我只是跟着他走,并希望我们能在天黑前回去,至少回到港口。

但当他率领我走进那个洞穴的时候,我敏锐而不详地在入口发现了一些白色石粉留下的模糊痕迹,我知道那是代表白色公牛的纹样,那是米诺斯文明钟爱的元素。那是我此生走过最漫长,最复杂的路,就像4000余年前那些被扔进米诺斯迷宫,听着迷宫深处隐隐传来的嘶吼声颤抖不已的儿童祭品,潜伏在人类基因深处的恐惧让我身上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逃离。但是我没有,我出奇的平静,因为Delphic牵着我的手,他是我的阿里阿德涅之线,牵着他这个事实本身足以让我对抗一切恐惧。

然后,30年前,让那群英国考古学家久久震惊的一切再次降临于我们。1980年,200多具人骨带着被屠宰的痕迹在米诺斯王宫重见天日,现在展现在我们面前的人骨数以千计,而其上的痕迹与米诺斯王宫的那些如出一辙,证明这些人们都是牺牲,被屠宰后烹饪食用。在那堆积的人骨四周的岩墙,密密麻麻地刻着远古的难解文字,旧的印迹上明显叠着新的印记,显然是多次的记录。整个洞穴如一场尖叫了4000年的噩梦,所有的亡魂都在哭嚎,只要看一眼,你就将永远地活在这个噩梦中。

这还不够,当我的探照灯徐徐照亮洞穴的顶部,一幅巨大的红色壁画无声地展开,并且,无声的尖叫起来,因为那是数以千计的血手印组成的一个球形,每个血手印四周都用向外扩展的波浪状短线强调那代表一个发光物体——火,或者光球——而其构成的那个球状物正吞噬代表人类和城池的黑色图案,用血强调的液体漫过土地——这不是米诺斯文明的,我从未见过米诺斯文明有如此不安的创作,那些蓝白色的海洋纹饰呢?那些白裙黑鬈发的少女壁画呢?

但是那壁画上刻着的文字继续残酷地击溃我,那是米诺斯文明的线型文字A。

 

“求你,我们走吧。求你了。”

我听见自己发疯般地求饶。

可是Delphic一言不发,如果说有什么,不如说他更兴奋了,他的目光如饥似渴地扫过那些文字,为了把那些文字看得更清楚甚至用手抹开墙上的污渍,我听见他喃喃的念着我听不懂的语言——在混乱中,我听见那其中闪过一串耳熟的音节:

 

Cth-u-gh-a——

 

我已经不想知道那意味着什么了,只想赶紧离开这里,但我不能抛下Delphic一个人走。这基于理智的考虑,那是纯粹的情感的呼求,没有他我走不出这地下的迷宫,我的身和心早在崩溃边缘,失去他会是最后一根稻草。

 

“我完全明白了。”Delphic闭上眼。他的脸上没有一丝惊恐。我不明白他是怎么做到的。

“我们走吧.....”我像是只会说这句话了。

 

“不,正是这里的一切在告诉我们不应恐惧。看,我们是对的。”Delphic扶住瘫倒得我,握住我的手,轻轻抱着我的头,温柔地强迫我注视那壁画上的文字:

“‘迟到地献给克图格亚,世界的毁灭者,真正的太阳’。”

 

我不知道为什么他可以如此冷静。

 “......你想知道为什么我却不害怕吗?”Delphic轻声说,声音在这洞穴回荡,清晰、坚定、像从远古层层回荡而来,他继续指着墙上的文字,这些文字有明显的新旧叠加的痕迹,“我们解开了所有的谜。这里,看这些最粗浅古老的痕迹,记载着米诺斯王朝因为在遭遇‘太阳’克图格亚的攻击后几乎全部化为灰烬,于是剩余的米诺斯人进行了大量的人祭,献给克图格亚,请求他息怒。但是,不断持续的人祭也折磨着原本就所剩无几的米诺斯族人。”

“然后,到了这里——这个时候——”Delphic指向一些看上去更新的文字,我茫然地看向他所指的方向,“祭司们开始意识到,维持着米诺斯文明发展的,是族人的经验和智慧。她们把这个观点,刻在了过去对克图格亚的祭文上,就像是试图涂改。”

   “‘于是,新的神慢慢的诞生了,但我们要漫长地呵护他,用一代一代的智慧滋养他的成长,直到他能和恐怖的力量对抗。就像我们造船征服海洋,就像我们生火抵御寒冷。我们相信这是我们新的和真正的希望。’”

“‘每一族人,皆有长自己之智之责任,智慧之硕果为吾新神之祭品。’”Delphic说:

“看,这就是阿波罗。”

“想想他的忽然兴盛。公元前八世纪作为智慧与理性之神,他的形象开始飞快丰富,那不正是古希腊文明再度复苏之时,诗人将诗归给他,哲人将哲学归给他,他是代表所有人的智慧的神——”

 

——我忽然用尽全身的力量把他推向地面。

“你闭嘴吧!”

 

我掐上他的喉咙,手不受控制的缩紧:

“都是胡言乱语,听听你都幻想出了什么!这些都是假的,你没有一丝一毫的证据,这些文字你要怎么解开都行,因为根本没有人能懂!”

Delphic被我骤然的攻击打断,他没有还手,望着我的眼睛,眼神中有无限的悲哀和怜悯,但最重要的是爱。他爱我,他仍然爱我。

怎么让你相信我。

我仿佛听见他忧伤的语调

我做不到,我轻轻地松开了手。我把头扭向一边,不愿看他。

这时,Delphic捧着我的脸,吻住了我。这是我们交往的第二个月,我们经历了无数次扪心的对话,我们从远古的庙宇聊到21世纪的网络,我们甚至像疯子一样,为了一些可笑的猜想,只有彼此作陪来到这个封存着千古秘密的山洞。我们的灵魂已经难舍难分,但这是我们的第一个真正的吻。

 

然后奇迹出现了,在我们的嘴唇分开之后,当我把目光投向那些远古的文字,他们忽然都有了意义,我忽然就全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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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我年轻的Delphic相信,他就是降临的阿波罗。几千年的人类文明将所有的经验积累叠加,终于将他的灵魂从虚空中呼唤而出。他相信他会肉身成神,他将不断地学习,以人类的理性、秩序、还有希望——那众神留在潘多拉魔盒之底的礼物,他将掌握过去、现在、未来所有知识的总和,他将驱逐原早魔神在人类族群基因中的跗骨之蛆,重塑真正的太阳的辉煌。如今,他说服他人的艺术已经炉火纯青,只要他站在那里,便如真理与正义般不证自明。我是他的恋人,我是他的第一个和永远的信徒,我们将建立我们的宗教,将人类彻底地从无意识中释放实现真正的自由。

而到那时,我们会开启人类命中注定的决战。当北落师门星落于到树梢,我们将把那魔神——克图格亚——或赫利俄斯、拉、苏尔——所有原始的名字,试图主宰人类的化身——从距离地球25光年释放——“Ph'nglui mgfw'nafh Cthugha Fomalhaut n'gha-ghaa naf'l thagn! Ia! Cthugha!”——认识你自己,人类。永远运用你的智慧作战,你一切思维之结晶,便是我神最钟爱的祭品。记住光明属于我们。光明来自唯一的太阳。光明属于阿波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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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文章有真结局。答案藏在公元前八世纪。(感兴趣(真的有人感兴趣吗)私戳)

 

PS:如果说这篇是神话诠释学胡言乱语,其实整一篇是把潘多拉魔盒和阿波罗一系列小男朋友的神话当做隐喻的奇妙诠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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